根植余杭遇好人----记归侨张秀花
2009年盛夏的一天,仁和镇永胜村一个名叫安家墩的小村庄头,一位身材消瘦的老妇戴着老花眼镜,手拿绣花针,正在门口忙着绣一幅十字绣——一个大大的“福”字。这幅绣,有一个特殊的用途,老人准备送给远在邻国异邦的六弟,祈福六弟一家平平安安、团团圆圆,幸福快乐。
老人是从印度尼西亚回来的归国华侨,名叫张秀花。49年前,17岁的她离别父母,只身回到了故乡中国,先是求学,后作为一名知识青年,婚嫁定居在这里。
老人的一生,受印尼排华事件影响而回国,在国内又恰逢 “上山下乡”,一生颇显坎坷。好在她在日后的生活中,遇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好心人,才有了尽情享受天伦之乐的晚年。
望着屋外炎炎的烈日,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,脑海中像放映电影一样回忆起自己的往事。
“印中”断交排华,“雏燕”单飞归国
1960年11月底,中国大地时值隆冬,大雁南飞。而在印尼苏门答腊岛的一个港口,一只“雏燕”却要泪别父母,离开温暖的家,飞向她陌生而神秘的故乡中国。这只“雏燕”,就是张秀花。时年17岁的她,在当地华侨中学刚念完初中一册,由于时局的不稳定,在父亲的安排下,办好签证,远离亲人,只身回国求学。
从建交到断交,从亲华到排华,中国与印度尼西亚曾有着复杂的外交历程。上世纪50年代末,在印尼,当地华人的勤劳而带来的富足令印尼人心生嫉恨。1959年,中印矛盾恶化,印尼境内开始出现排华潮。住在印尼苏门答腊岛棉兰市的张秀花一家,在当地算得上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。排华事件的发生,让一家人惶恐不安。同时,当地的华侨学校有了停办的迹象。于是父亲便决定先让二女儿秀花回国求学,然后再让三弟回国。
在印象中,秀花只是在爷爷的叙述中,懵懂地晓得一点旧中国的故事;在学校的《人民画报》中,看到一些新中国的建设消息。对年轻的她来说,自己即将前往的故乡,既亲切而又陌生。
“再见吧,妈妈,再见吧,妈妈……”,在码头上,许多比秀花年长几岁的年轻人在父母或亲人的陪同下,唱起了那首二战时期的歌曲,许多人通过这首歌,表达着回归祖国怀抱,参与新中国建设的热情。
汽笛悠悠,秀花告别父母,乘船回国。
途中,恰逢天气异常,海上风高浪急,轮船晃动,从没有乘过轮船的秀花晕船了,连续吐了好几天。这让自小家庭条件不错,娇生惯养的秀花初次尝到了出门在外的艰辛。身体的不适,加上首次离别家人的那种悲伤,她偷偷抹起了眼泪。这时,张秀花想到了她的爷爷,还有爷爷的那个愿望……
帮助爷爷圆了中国梦
自爷爷从中国到印尼后,张秀花一家一直客居在印尼苏门答腊岛的棉兰市。
印尼俗称“千岛之国”,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岛国家。棉兰,是印度尼西亚的第三大城,仅次于雅加达、泗水,是苏门答腊岛第一大城市,北苏门答腊省首府,华侨人口中约占20%。
张秀花祖籍在海南临高县。其爷爷张丰德年轻时为生活所迫,到广州学做生意,不幸被骗至南洋,在印尼殖民者荷兰人的橡胶园内干活。由于人机灵,聪明好学,学会了做西餐,受到荷兰人的赏识,成为厨子。后来,离开橡胶园,头脑活络的他开始经商,在棉兰相继开起了多家咖啡店,还买下了许多土地,生活日渐富足,遂在棉兰定居,还娶了当地一女子为妻,并生下独子张大贵,也就是张秀花的父亲。张大贵在棉兰华侨中学教印尼文,张秀花的初中一册就是在那所学校上的。因印尼和中国关系恶化,华侨学校在1962年印尼排华过程中停办。失业后,进入自己学生办的一家工厂上班,直至退休。
张秀花的母亲名叫陈淑英,也是华侨,其父亲是张秀花爷爷当年在橡胶园时的同事,巧的是两家人祖籍同为海南。在双方父亲的撮合下,两名年轻人在异国他乡结为秦晋之好。由于当地宽松的生育政策,夫妻共生育了5男5女10个子女。张秀花排行老二。在她回国时,父母已经生下4男4女。
因爷爷一直经商,父亲是教师,家庭条件相对富裕,秀花的童年过的是衣食无忧、天真快活的日子。
在异国他乡,思乡情结时时萦绕着华侨们的心。张秀花记得,爷爷张丰德曾告诉过她,自己曾有个愿望,如果生下两子,他就会让其中一个回到祖国,回到家乡。但终因生了独子而未能如愿。没想到现在自己成为了帮助爷爷实现梦想的人。
根植余杭遇好人
经过7天7夜的航行,1960年12月5日,张秀花所乘的轮船终于抵达广州。在轮船汽笛轰鸣声中,张秀花远远看到了广州码头上高悬的五星红旗。看到了祖国,秀花和同船的华侨们控制不住兴奋之情,一起欢呼雀跃,他们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。
然而,正值豆蔻年华的她怎会想到她的命运就此进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,她将踏上一条艰辛的路。
虽然在印尼也学习汉语,但终与国内有差距。张秀花被安排到北京参加为期9个月的汉语补习班(相当于重读初中第一册)。一到北京,学习生活中的各种困难接踵而至,大自然首先给这位来自热带国家的学生来了一个下马威——严寒,让她受到重重一挫。洗后挂在外面的衣服,第二天摸上去硬硬的,以为干了,但穿在身上,很快又变成一件湿衣服。同时,汉语发音的不标准、生活习俗的差异也常常让她泪流满面。
1961年9月24日,秀花被分配到杭州第二中学,继续学业。直到1964年毕业后在“上山下乡”中,被分配到当时的余杭县獐山公社联合大队(仁和镇永胜村的前身)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
在生产队,这个来自国外,在城里求学的学生娃什么都不会。第一次割稻,割破了手;第一次走田埂,摔倒在田里;拔秧苗时,腿上爬上蚂蝗,养蚕时看到蠕动的蚕宝宝都会吓得她全身寒毛都竖起来,不停地尖叫,闹出了不少笑话。
但朴实的当地群众很照顾这位小华侨,只要到田里去,就给她5分工分,其实,有些比她干得好的农家子女,初学农活时才拿3分工分。还经常有特殊照顾,让她少干重活,就养养蚕什么的。但不管怎样,成年累月地干农活对秀花来说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。特别是夏收夏种时,清晨四点左右就得起床,一直要忙到晚上七八点钟。好在有大家的帮助,活不用干重的,饭菜不会烧,有别的知青会帮助烧。加上学校一起来的知青还有20人,大家在一起,空闲时,一起聚聚,走走人家,唠唠家常,生活乐趣倒也不少。
临近过年了,田里的农活少了。想到正月里,这里的乡亲们都会走亲访友,大多数的知青会回家过年,自己呢,在这里无亲无戚,孤零零的,想到此,张秀花又想起了家人,想到了在印尼春节的时候,一家人在一起,挂龙灯看花灯的情景,心情变得有些忧伤,常常暗地里掉下眼泪。好在学校的老师了解到秀花的状况,特地带着同学来看她,陪她一起过年,同学们还带着她到学校玩了几天。让秀花过了在农村的第一个开心的春节。
第二年,在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,秀花遇到了她人生的“另一半”。一个名叫胡志根的小伙子赢得了秀花的芳心。志根比秀花大两岁,品貌端正,聪明能干,秀花插队那年他已是大队的团支部书记。在一起干农活时,志根总是很照顾秀花,渐渐地两人互生情素相爱了。三年后,两人喜结连理。
然而,张秀花一不会烧饭菜,二不会女红。进入婆家后,她铁心随乡如俗,家务活与婆婆抢着干。为学纺纱织布、织毛衣、做布鞋等活,有时要学到半夜2点多。她的真心和勤学苦练的韧劲终于赢得了乡邻的一片赞美声:志根娶到了一个打着灯笼无处找的好媳妇。
在那动荡的岁月里,“海外关系”是一个敏感的话题。由于“左”的错误的影响,“海外关系”被曲解为异端,有许许多多的家庭因为有“海外关系”而蒙受冤屈。张秀花很幸运,上面来调查她时,上到公社大队干部,下到邻里百姓都会帮她说话,说她人老实,很勤快,经常做好事,因而她没有多受苦。秀花很感激善良的乡亲们。事实确也如此,在坊间,她经常尽其所能地帮助附近的村民,有时送些衣服给他们,有时帮忙照看小孩老人。时间一长,村里很多妇女都与她情同姐妹。
1972年,随着知青政策落实,公社领导立即推荐张秀花进入獐山供销社永泰分社工作,生活逐渐好转。1993年8月,49岁的她因华侨身份得到政策优待,提前光荣退休。与她恩爱有加的丈夫胡志根在村里工作近40年,当了11年的村书记,张秀花一直都十分支持他的工作,胡志根2002年也已退休。现在,张秀花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,孙子孙女都在校读书,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感到晚年生活平凡而幸福。
希望祖国富强昌盛 中国印尼睦邻友好
从在杭读书到落户獐山的过程中,受两国关系的影响,张秀花与印尼家人的通信联系时断时续。多少次思念家人,多少次梦回亲人身旁,已记不清了。直到1993年,时隔33年之久,退休后的张秀花才第一次回到印尼,见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人。看到健在的奶奶和父母,看到9个兄弟姐妹,她那牵挂的心才放了下来。更让张秀花高兴的是,9个兄弟姐妹都与印尼华侨婚配。10兄妹加上他们的后代整个大家庭已有64人。
如今,交通方便,张秀花每隔一年去一趟印尼与家人团聚。六弟、姐夫和外孙女都曾分别来看望过她。2006年,丈夫陪她一同前往印尼棉兰,大家一起去祭奠了已故的祖父母和父母。在墓前,一家人合影留念。回首往事,作为华侨和侨眷,大家都希望今后祖国能够更加繁荣昌盛,中国和印尼能够一直保持睦邻友好的关系。
老人的思绪回到了眼前,看着手中即将完工的十字绣,幸福洋溢在老人略显皱纹的脸上。绣完这一幅,她打算趁着天气转凉,再给其余的兄弟姐妹各家都绣一副,绣上自己对家人的思念,对家人的祝福。